【丘来】佛说众生皆苦
有私设,有OC(比重少)
SUMMARY:“来某人出身卑鄙,很遗憾,将军从未救过我,可见来某人,活该当不了什么正派”
“你到底哪里惹到她了!她为什么就这么想让你死啊!”
但凡……我都能……可……
都来不及了
推事院都说,来大人挺变态的,哭着的时候都能狂笑,又或者会笑的流泪,真不愧天生吃这碗饭的折磨天才。
只他知道他不是哭的时候会笑。
而是不敢哭。
大抵是五岁,大荒之年,路有冻饿死殍,家里人抱着行囊逃荒。他也逃,小孩子没气力,他跟着队伍慢慢走,就慢慢落到最后。
终于某天晚上睡觉,口干转醒,正要喊娘,却听见父母嘀咕着:
“老大不行了,咋办?”
“老大还能撑一会儿不哩?”
“不成活了……”
父亲沉默了半晌,下了好大决心般:“先救老大,老大是咱来家的根。”
“那……幺儿……”
“他反正也活不成的,这两天他走的越来越慢了……人一身血肉来自父母嘛……”
他趴在地上,动也不敢动,眼里积满泪水,视线也变得模糊。
“他娘,妇道人家手软,你上那边看着老大去,这事儿不跟孩子提。”
“咋说……”
“就说是逮的羊羔……”
他听见父亲提刀的声音,母亲开始啜泣起来。
不跑不成了。
他一翻身,箭步窜了出去。
“混账!!!”父亲怒吼着要追,但长期饿下来,人哪儿有追逐的力气,追出几步便追不动了,累的原地喘气。
而他只是发了疯一般的跑,不知道哪儿是方向,脑子里除了纯粹深邃的恐惧之外,什么都没有 ,求生的欲望驱动着他的腿,让它们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,终于到了极限。
幸好此时他已经蹿进了树丛,于是原地瘫倒,立刻不省人事。
那天来俊臣学到了两条血淋淋的教条。
第一,贱命不是命
第二,人肉可食
他没抱着能转醒的希望,但他确实醒了,被狗咬醒的,痛的他惨叫起来。睁眼一看一条花细犬咬着他的胳膊,还奋力甩头,似乎要咬下块儿肉来才好,而他甚至没力气打狗了——
“小花,快松嘴。”
细犬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,乖乖蹲伏了下来。
他抬头,阳光刺的他眼疼,紫发少年逆着光走来,看见他这样子,似乎有些怜悯:“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
他没看清这人的脸,但他看清这人腰上的烧饼,于是他发了疯一般劈手夺饼,不顾三七二十一往嘴里猛塞,立刻被噎到,咳咳咳的挣扎起来。
那紫发少年扬起手重重拍在他背上,那一小块儿烧饼才终于放过他。
水葫芦被扔到他脚下,他这时才不解,抬头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——目朗星眉,观之如观武库森森。
“水留给你,慢点儿吃,别又噎着。”
顿了顿,他又说:“我得赶紧回去了,我爹叫我练武,你不要说见过我,我也没见过你。”
而他愣愣坐在原地,等人走的看不见了,才反应过来,赶紧和着水吞了半个烧饼,总算是离开了黑白无常阴冷的注视。
剩下半块儿,他揣进怀里,抬眼辨别了一下方位,继续往东走。
东边,是长安城。
他走了很久,半块饼再怎么节省都会吃完,他又开始挨饿,饿了三天,终于神志不清。
路边还是有无数的冻饿死殍,真像在阎王殿一样,他想。混沌的幻觉中,黑白无常又在索命追魂。
但他实在不想死。
强撑着,他又走了一天半,身上的皮肉已经支撑不住,手轻轻按下去就凹陷了,半天恢复不过来。
没有谁是一下饿死的,都是这样一点,一点,最终整个血肉都磨没,在阳间蹉跎不下去,才最终被收走。
终于,他路过一具饿殍,突然缓过了神——
那饿殍长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。
父母居然没有吃了他,看来父母确实是爱他的。
但他再想父母,已经记不得脸了,只能想起那句“人一身血肉来自父母。”
缓过神来,亲哥的手掌和胳膊,已经成了他的养分。
后来时过境迁,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长安城,但他已经改不掉闻到烤人肉的臭味儿后,就莫名心悸的习惯了。
那天,当周兴在罐子里尖叫时,他心里也在颤抖。
但他嘴里却分泌出了口水,真是可怕。
他从底层贱民混到推事院中丞,毫不夸张的说,就是一路杀上来的,走的每一步都有敌手的血铺路,女皇对此心知肚明,故而从不担心他来俊臣会背叛。
对此,来俊臣也明白——他已经是孤家寡人,哪里敢背叛,又能叛去哪里?
他心里清楚,自己不过是女皇手下的一条狗。
如果说这样的人生还能有一点儿乐趣,来俊臣的爱好就只剩下……观众生相,是个不用花钱的好乐趣。
推事院经常要审理许多达官贵人,当然也有平民百姓:有些在外头高高在上,眼角看人的,一进推事院就再也不敢抬眼看人;有些在外头从不抬眼看人,本本分分的,进了推事院就敢大骂他来俊臣是狗官,这推事院是妖后狗圈,等等等等,不一而足。
而这些人到最后无一例外都招了,而且是他要他们怎么招,他们就怎么招。
他便越来越觉得,这推事院实在是个神奇之地,能扒下人的一层皮,露出里面真实的血肉来,原来普天之下,皆是装腔作势之徒,假恩假义之辈。
他将铁签子过火,直到烫的发红,就摁到人皮肉上去,那人惨叫着,他却觉得无聊。
他来俊臣在这推事院识人无数,未见一个好人,在外头说的大义凛然,用对了手段就都是自私鼠辈。
“好人?真正的好人都是神仙!”偶尔出去喝酒,同事嘻嘻哈哈的笑着说,“无论有没有——反正没人见过!”
他想起五岁那年的紫发少年,一边附和着喝酒,一边在心里暗自窃喜——独独他见过神仙,这群鹰犬都没有。
“诶,你们听说过吗?那丘大将军要回来了。”
“你说那个左金吾卫大将军?哟,同行啊。”
“诶诶,你说咱有没有机会见他?”
“你想太多啦!他可跟咱一样,都是干脏活的……”
“那可不一定,”他闻言望去,说话的是卫明,是同事,下手很稳。
“马将军当年可是著名神经病,要我说,丘将军早晚也得来咱们院焯水。”他摇晃着酒杯,突然扭头看向他,笑起来眼睛也会微微眯起来,倒和他有点儿……像。
“诶到时候肯定得交给来大人吧?大人出手可好看了,我向大人提前要个前排?”
丘神纪。
这个名字他也只在公文上见过,对卫明的想法他嗤之以鼻……毕竟他压根儿没听说过。
“好啊,”他笑眯眯的看回去,其他同事都被他看的低了头,转了方向,甚或直接去上厕所的。
——这卫明,胆子够大。
“到时候一定给你,留前排。”
“来卿——”女皇还是那副小孩模样,说话卡人心窝子,“来卿,知不知道丘将军呀?”
他规矩行礼,心中惊讶:“臣官卑人微,未曾见过。”
“哦……没见过呀?没事儿!以后你有可多机会见他啦!”女皇一附掌,笑的欢快,话语残忍,“你可以请他喝茶!打好同事关系嘛!”
“臣幸不辱命……”他行礼,膝行告退。
响箭已放,可这丘将军位高权重,要扳倒他恐怕不易,这下得用心设局了。
“怎么样?”
他转过墙角,“正巧”遇上卫明。
“大人?怎么说呀?”他还是那副样,虎牙尖利极了,一眼往过去便是一副恶狗相。
他拔腿欲行,又止步:“卫明?”
“是,大人。”
“从明天开始随我做事。”
“谢大人。”卫明跟的快,还主动小跑两步去叫车。
他突然就知道养狗是什么样的了,真是令人心头舒畅。
“卫明?”
“是,大人?”
“饿了,去打点卤味。”
“大人马上就宵禁了……”
“想想办法——”
“……好的大人……”
眼看卫明狂奔而去,他笑的喜不自禁,由衷觉得,啊,养狗确实好。
至于那丘将军……他处理过的,还真没有将军,不知晓这一位,会不会例外?
第二日丘将军参见陛下,他尽心尽力的当好狗的角色,亲自迎至堂前……
大将军逆着光一步步迈进正堂,和当年的小男孩儿已经没有相似神色了,但是这紫色的头发早就刻进他的血管融入他的骨头,此刻他不需要任何引荐就知道,这必定是当年那个施舍他烧饼的男孩。
——但他没认出自己,理当如此。他当年瘦到极致,貌如饿鬼,能认出来才真是青天白日撞了鬼了。
这一刻他竟忘了这是女皇标定的猎物,反而恨不得绕着他转圈圈,摇尾巴:认得我吗?你还认得我吧?那年灾荒,你给了我一个饼,一壶水。
回过神来,发现盔甲上那血好重啊,希望不是他的……但真的擦不掉,这得用刷子楔。
他讪讪一笑收好手帕:“将军请。”
将军走后他还心绪难平,身边的卫明见他如此,拽了拽他的衣袖:“诶诶,大人,来大人,回神了。”
“诶大人你难道喜欢男的吗?”
他拉回自己的衣袖:“多嘴,要拔舌的。”
“那大人,你看我两眼,我也很帅。”卫明说的诙谐,但听他说话来俊臣总能找到弦外之音,“我手上也比他干净呢!看他脏的,真没规矩,圣上肯定不高兴。”
心一沉,他知晓卫明这是点他,于是装作随意般摆摆手:“去去去,帮本官沏茶去。”
紫色的头发做不了假,全国恐怕就那一位;如果说这还有认错的可能,那么加上狗,应该不会是巧合。
上元佳节,他赶着宾客大乱强行跟上了丘神纪的车,简单客套两句就等不及般问道:“将军可否还记得,三十年前天水大灾,你救了个路边的孩子?”
他已经做好了丘神纪说他什么也不记得的准备,未曾想丘神纪脸色一黑:“那年有个孩子,我留了他一块儿烧饼,是你吗?”
……他确实没想好如果他还记得该说什么。
丘将军看他不说话,冷哼一声,打开了酒壶:“就是因为那孩子,我回去晚了两步,被老东西发现养了狗。”
“不不,”他听见自己笑着说,“臣只是……道听途说。”
“如果还能来肯定不会耽误那两步了。”丘神纪似乎是心情不好,也不是很在意,皱着眉头喝干了酒葫芦,车停在了他来府门前,“本将军还要去喂狗,就不送了,中丞,明日再叙。”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的,怎么说的再见,还有没有笑得出来,但是卫明看见他便不声不响靠了过来。
“算了大人,”他说,“这个世界上……是没有神仙的。”
来俊臣吸气,空气里满是烟火燃放后的碳味儿,他呵出白气,失落的感觉就填满空出来的肺。或许世界上真的有神,但他的神仙已经下了凡尘,滚了一身脏。
他莫名觉得委屈,又着急,又生气,最后差点落下泪,又赶忙憋住表情:“罢了,干活儿吧。”
那天晚上他又做噩梦了,他梦见那片尸骨遍布的荒野,恶狼厉鬼穷追不舍;梦见那些对他层层合拢的官府大门,县令贪污公款又升迁的嘴脸;梦见那些个秦楼楚馆,好心给了他伤药的姐姐下一秒就无故被嫖客打死,扔进水渠像一袋没用的垃圾。推事院里那些烧红的烙铁在同事和老鸨手上来回变换着是一样的痛;他抽碎那个嫖客的骨头时在一滩血泊里看见姐姐的眼睛;卫明站在小吃摊前拿着一袋人骨冲他血淋淋的笑;以及周兴,当着他的面向他展示如何剥下一个小太监的皮……他站在地狱里举目四望,却发现周围被黑暗笼罩的结结实实,他捂住耳朵闭上眼也能闻到层层叠叠的血腥。
耳边传来狗叫声与马蹄响,他猛地睁开眼睛——
地狱深处有一匹白马在向他奔来,骑在马上的是紫发的神明。
他是在干活儿,但干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脏活儿,可对丘神纪,他连最简单的打探情报这一步都没有做。
卫明不解的很:“大人,”他无数次提醒他,“世界上本来就是没有神仙的,何必呢?”
他用笑眯眯的表情掩盖自己的心虚:“卫明,你管的也太多了。”
“大人——”
“去去,买点兔头回来。”
他确实想说服自己,可是他写了那么多骂人的檄文也没看见丘神纪有更多的恼怒之意;他偷偷监视将军府也没看见他有任何打骂下人的情况;某日他甚至只身套上盔甲偷偷溜到金吾卫里面偷听,就听见醉酒的朗百灵滔滔不绝丘神纪的善言善行。
这一切都让他迷糊,
丘神纪依然是当年那样善良的样子吧?他是爱兵如子的将军吧?他没有看错对吧?
他肯定和那些……蝼蚁一般只知道装饰表面的官员不一样。
不,他坚信,他们绝对不一样,丘将军是特殊的那一个。
自己依然是遇到过神明的有福之人。即使神明不大看重这相遇。
“大人听说过鸵鸟吗?”卫明一边给他烤兔头一边说,“那是一种辽远之地的鸟,生而巨大,却飞不起来,而且有种习惯,那就是一遇到危险就把头埋到沙下,假装无事发生。”
“大人没听说过吧?鸵鸟这种生物,真好玩儿。”
他眯着眼,闻着兔头的香味儿,缓缓道:“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放肆了。”
“大人,小人不敢……诶这兔头现在可三十文半斤了。”
“咋回事?”他习惯性跟着问了,“这就三十文半斤了?上个月还二十呢 。”
“要不怎么说呢……”
他猛然意识到卫明突然提这个的意义何在——无非是让他心狠一些,其实他们根上都是蝼蚁出身,杀人求官,不比这些个王侯将相,一步踏错,满盘皆输都是小事,更大的可能是万劫不复——
“大人,你说那鸵鸟是真傻吗?小人不觉得,小人觉得一厢情愿真折磨。”
就在一天天的摸鱼之中,传来了大理寺少卿重伤不愈,直接逝世的消息。
又过了几日,女皇叫他进宫领命了。
博州已经算不上一个州了,他一踏入城门就闻到了死气。
城外寸草不生,水井被当年的火灾烧干无数,幼童绝迹,活下来的人污发污皮,面露警惕,一个个皮包骨头,几乎算不上人了。
他看见了很多东西,是那大狸子没看见的东西,他看见一口铁锅咕嘟嘟冒泡,黑色的头发漏在外面;看见小骨头被饿鬼咬在嘴里吮吸,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人形;他看见城内散落的骨架上都有人留下的牙印。
“真可怕呀,”卫明嘀咕着,“没有食物,他们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呢?”
而他的眼前阵阵发黑,他们是怎么活那么久的呢?
他突然怒不可遏,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,而颇有气势的拿出诏书宣读,而卫明早已下去收集了民众的指印和诉状。
回京的路上他突然问卫明:“大唐疆域辽阔 各地方言不同。”
卫明很坦然的拱手行礼:“大人,我六岁时住在博州,那场叛乱后,钻狗洞逃了出来。”
落日的余晖透过车帘,照在卫明的脸上,来俊臣发现他那双黑眼睛底下有一道浅浅的绿光,这道光他再熟悉不过,每天早上当他在噩梦中爬起来洗脸的时候,都会在镜子里看见同样的光。
他们是食人的畜牲,而食人的人坐在高台上。
这就是丘神纪护住自己人的办法——用无辜民众的血肉填充他的军粮。
当年被小花咬伤的胳膊疼起来,明明长好的伤疤变得痛彻心扉,但这次没有紫发的神明为他排解痛苦了,哦不,是丘神纪砸碎了他心中的神明。
“大人,事已至此,”卫明说,“万不可心软啊。”
可丽景门门口的丘神纪可以一当百的身影还是让他犯迷糊。
多好看的人,多英雄的将领。
小箭穿透手腕,他才恍然他也不过是人。
但他即使为人,也有半神之姿。
“制书如右,”
——你若是曾来保护过我,该有多好。
“符到奉行。”
丘神纪流下的血泊里,他看见一双双闪着微绿光芒的,饿鬼的眼睛。
他看见一双双黑手从地狱伸来,要把半神拖下去偿命。
“你们说,来大人也真是,周大人都说了不用要招供,不用要招供,他倒好嘿,非要多折磨人这么久,一定要他认罪不可,自找麻烦……”
他缓缓走过说闲话的同事,于是他们通通闭上了嘴,吓得俯首帖耳不敢说话。
卫明还是跟在他身后。
“来大人在等大狸子吧。”
“你聪明。”他说,“卫明,你这么聪明,日后会高升的。”
“来大人不必画饼,”卫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,“但来大人,那大狸子是废物一只,你心知肚明啊。”
“卫明,你看本官是废物吗?”
“来大人……”卫明咬了咬牙,“来大人,我们能到这个位置,不容易。”
他停了脚步,卫明也停下来。
“阿明,你为官多少年。”
“五年。”
“我做官八年,得皇恩,为中丞又两年。”来俊臣望着地面上那一滩滩血迹,从里面看清自己的脸,“那年我只身一人来京城,四处求告,却处处被拒,没有一个人相信天水灾荒会那么严重,也没有一个人相信赈灾的公款会被尽数贪污,我身为人证却差点被打死在街头,从大理寺的后墙翻进去,拦在当年的少卿面前,磕的头破血流,人家也只是告诉我,哪怕真有此事,按大唐律,那个狗官也只会被罚俸一年。”
“几钱银子,不到那狗官家产的千分之一。”
“我坚持写状纸,却被抓进了大牢,又被差役卖进秦楼楚馆。”
“你说,大唐的法律,保护了谁?大周的法律,又能保护谁?”
卫明什么也没说,可什么都说了。
“不是周兴救我,我死无葬身地。所以我加入了推事院,为他效劳,他对我有天大的恩情。”
“不是女皇特指,我也没有机会亲手打碎那个狗官的头颅,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,如我当年一般。女皇皇恩浩荡,我将万死不辞。”
“但是丘神纪,他给了我希望,又亲手毁了这希望。这笔账我不能不跟他算。”
“阿明,你说呢?我该不该算?”
良久,卫明缓缓开口:“该算。”
“很好,那么我算我的,你算你的。”
那天晚上他再次站到丘神纪的牢房前,卫明拿着鞭子进去了。
“认得我吗,丘将军?”
他的愤怒是如此冰冷而激烈。
“你下令放火屠城的时候想过今天吗!你下令杀掉全城老弱的时候想没想过会这样!你的将士要活,我们就活该去死吗!你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吗!”
“丘将军,你半夜醒来会不会做噩梦?你会不会看见我家人的脸出现在你的梦魇里?他们为我骄傲吗?说啊!你说啊!你不是很威风吗!你不是大将军吗!你不是朝廷派来救我们的吗!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让我们死!为什么啊?!”
他先是用鞭子,然后又放弃了鞭子,直接上手掐,目呲欲裂,而泪流满面。
“我们这些蝼蚁,在你大将军眼里,根本不算人,对不对?”
他缓缓松开手,走出了牢房,蹲在拐角痛哭了起来,哭声哀伤惨烈,藏了不知多少无边苦痛在里面。
来俊臣走进牢房,解开丘神纪的手铐,放下一张饼和一壶水。
那将军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他在角落找到卫明时,男孩已经抹掉眼泪:“好吧,我的账单结完了,我想他确实想过会有今天的。”卫明说,“希望大人你的账也结完了。”
来俊臣摇摇头。
他们俩头一回并排往外走。
那天夜晚,卫明就走了,上马车前他问:“大人,为什么你哭的时候会笑?”
来俊臣一时哑口无言。
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的脸,有妈妈的,有差役的,有老鸨的,也有推事院前辈的,嘴唇一张一合,说的都是一句话:“废物,不许哭。”
良久,他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或许是因为,在他的世界里,哭,是不允许的。
他突然想起丘神纪。
在他的世界里,哭也是不被允许的吧,但是他习惯了在哭出来的时候掩饰,他习惯了不哭。
“人如草叶,需要修剪,长坏了,就得打碎重来。”
周兴教训了他,因为他殿前失仪。
“陛下……丘神纪尚未认罪,卑职快出结果了。”
“来卿,”女皇换上前往寺庙的礼服时漫不经心的说,“你不需要他认罪。”
“卑职……”
“朕知道,来卿受恩于丘神纪。”
他一时震悚,僵在原地。
“来卿啊,朕什么都知道。”
女皇折断一株礼花的花茎。
“丘神纪不可留,朕自有原因,还请来卿谅解一次了,”她回眸一笑,威压盖住他瘦小的身躯,“来卿,你会有新玩具的。”
“皇上天恩浩荡。”他磕头,膝行出大殿,立刻被周兴叫走。
走前,周兴突然拦住他:“脸,怎么了?”
“……小伤。”
周兴并未追问,拍拍他的肩膀:“一个玩具,莫要再耍小孩儿脾气。”
他低眉顺眼,说是,而杀心骤起。
为什么呢,他抬头望着暗下来的天空,为什么这么多人和他抢?在外面,大狸子要抢,朗百灵要抢;在里面,女皇也要抢,周兴也要抢。
真是个万人迷,他绝望的想,怎么办,我抢不动了,大狸子你在干什么啊。
我真的再也抢不动了……
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话,流了许多泪,他边哭边笑的毛病好像再也好不了了。
“你怎么惹到她了!”他绝望的像一个和丈夫撒泼的黄脸婆,“她怎么就这么像让你死啊!”
——你怎么就不能小心,哪怕……
——大狸子怎么还TM不来啊!!!来劫狱啊!!!废物!!!朗百灵呢!!!来找他啊!!!
——你要是救过我该有多好,我要是可以被你救该多好,那么多人爱你,你能爱那么多人,那可不可以爱我?
一时间他已经忘了丘神纪的斑斑劣迹,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只有紫发神明救他的样子。
可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
黑暗把他的神夺了去。
后来约饭时太平跟他说了当时大狸子的慷慨陈词,听得他实在是哭笑不得:他费心维护的法律也不过是保证了他自己的利益而已,大理寺连带着那所谓的法律说穿了不过朝廷装点门面、安抚民心之用,在他们推事院眼里可不就是一群小孩儿拿着玩具过家家,他还当真了。
陈拾都晓得的道理,他居然蠢成这样,真是幼稚。
“你尽力了,不必介怀。”太平拍拍他的肩。
“啊,哦。”他再次走神。
他的噩梦愈发糟糕起来,偶尔大白天也会看见幻想,可他紫发的神明呢?
终于是找不见了。
他回顾历史,又看当今,再望向未来。
无边的黑暗铺天盖地,永无宁日,而他被重重包裹,他的空间逐渐被黑暗夺走,而自己被挤压的越来越小,越来越扭曲,直到不知何时被黑暗彻底裹住,就此毙了命去,再也了无声息。
番外(爆雷):
他再一次从梦魇中醒来时,远方的包裹寄到了来府,工工整整的毛笔字让他想到那个貌如恶狗但八面玲珑的同类:“这是日耳曼国的新书,相信来大人必能参透玄机。”
他捡起书,是手抄本,书名很奇特。
“……《宣言》?这阿明,搞得什么鬼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“我梦见一匹白马从地狱奔来,骑在马上的是自由的人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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